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素娘坐在少恭肩头,扒着窗台看屋里的人收拾。

他这一世名为少恭,复姓欧阳。这身躯壳的灵根资质是上好的,单凭骨子里透出的叫血肉都掩不住的清气,便可见端倪。渡魂之时还是幼儿,想来也是经历好一番磨难的,否则这样病弱的模样不会鲜明到这般地步。

即使是素娘触碰到他的身体时,都感觉不到多少充实。就好像一块寒冰,冷得太多,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散发着寒气,也就没温度可言了。他身上消散的生命力太过迅速,于是,就算是灵气蕴藏得再多,生机萦回得再多,留在躯壳里的,也就始终只有这么单薄的灵蕴而已。

素娘回过头,院子外面还站着几道身影。她还记得,是先前跪在佛殿里闭目祷告的夫人,静静站在那里,不进来,也不离开。从这边望过去,门前雪竹随风簌簌摇动,偶尔便望不见了,但风又将雪竹拂开,露出那张沉默的隐忍着悲伤的脸。

她低头望着少恭,又伸出手抱着他的脑袋把脸贴上去。

少年伸手轻抚她的脸颊,手心是暖的,摩挲时便留下舒适的温度。

“我曾介于人的因果,因为想从人身上得到什么,可我所遇皆不予我所想……现下我已什么都不想要了,又何须在意这些?”他说。

他看着,便就不像一个凡人了。原是断了宿主因果,所以此身看着如此与世疏离。

素娘点了点头。最后一世,最后一场轮回了,那便什么都不管不顾罢,还有那么一场庞大的宿命在等待着她们呢,等待她们挣离此世超脱天道解开这场延续了数千年的因果。

“你要怎么做呢?”她轻轻得问道。

欧阳少恭静静注视着家仆收拾他将会小住一段时间的屋宅,抱着素娘缓步走出了檐下,冰天雪地有薄阳微照,天空像是被无数金线割裂般明朗,今日大约是不会下雪了。

然后听到他比白雪还要凉薄比阳光还要冷漠的声音:“夺回焚寂,看看我那被迫分离的命魂,到底是什么模样。”

素娘说:“女娲治下……很难。”

“剑在人间,女娲在地界。”他道,“看守者也不过凡人。”

素娘偏着脑袋望他,好半晌之后伸出手,摸摸他清润的眼。

少年缓缓笑起来:“阿湮有没有忘记,我曾在人间留下一个道统?”

她想了想。那个曾短暂兴起又因他之身死迅速没落的青玉坛?竟还未消失?

“它会予我助力。太子长琴最后的一点牵系也终将了结,妖魂妖身之我便为一个彻底的新生。”他温柔得说,“阿湮有没有想过,那时我会是个怎般模样?”

她摇摇头:“无论怎般模样的你,都是你。”她想了想,伸手环住他的颈项,把额抵在他的额上,又道,“无论什么名字,无论哪种面貌,无论身在何时何地,无论永世命途为何。”

他停顿了很长的时间,慢慢地,笑着,仰起头吻了吻她的额:“我将破开蓬莱,找到星辰地幽之宫……我已决意逆天改命,即便永堕阎罗万劫不复,即便身死道陨魂飞魄散,若它愿予我生机,我便回转诸世留一息残喘,若它宁覆灭于我,我便扯散了众生轮转,纵毁天灭地亦于我何干!”

素娘只是点点头,不说话。

那你会怎么做呢,青华?她这样想着。

我也将没入终途了呢。这段抛却在世间的记忆你可还要呢?我已将遂你心意,伴随太子长琴生生世世,予他这线缘分,我已将还尽你我他之间所有的因果,可我想留在他身边啊,我也有想要的东西,我想留在他身边——可他已褪尽太古琴魂的所有气息,可我已无命定的牵系再留下,那,你可还要这一段神识?你所说的谎言,可真会就此印证?

神祇啊,你在太易宫中也梦见了天地开辟之时罢,你也梦到了那来自后世的仙人了罢,你与他在不周山巅并肩看过那般漫长的岁月,你庇佑他渡过时间长河的风暴,他陪伴你经历亘古静寂的落寞,你曾忘了他,可因果还在,神祇啊,你的莲子在他的胸膛中,你给予的所有例外都在他身上,当你伴着那池青莲之上枯萎的凤来长眠时,你可也预料到了今天?

她望着他,眼神明亮,然后,轻轻得笑起来。

有一句话,她藏了无数的轮转,即使无数回被他迫返,即使无数回受他误解,可她一直都没说。

‘我不是青华上神,我只是辰湮……你总是不肯信我,可我原本就是因你而生。’

你若死了,辰湮也死了。三十三重天阙之上的,不过一个青华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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